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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女曹娥的纪念碑

来源:北京青年报
2020-12-25 10:13:07

  黑择明

  展览:山高水长——唐宋八大家主题文物展

  展期:2020.12.2-2021.3.2

  地点:辽宁省博物馆

  前几日,一个朋友参加了被疫情耽搁的嘉德秋季拍卖会。他老早就盯上了启功先生的一副对联,可以说虎视眈眈吧。然而他连出价的机会都没有——拍品很快就以57万5千元价格落槌——丝毫不受疫情影响。

  可是这价格高吗?康生的一幅行草,节录毛主席《长征》“更喜岷山千里雪,三军过后尽开颜”,现场以250万落槌。而且,这幅尺寸小得多。

  或许,这个价格与作者身份的特殊性有一定关系,我们也不能以拍卖价格论艺术水准高低,但有一点是无疑的,作者有着深厚的书法功底,在一定程度上可以“保值”——虽然是句玩笑话,作者显然在魏晋小楷、六朝碑版上下了很大功夫,这是看得出来的。他显然受过名师指点,下笔古意盎然,得趣于章草体,但又不拘泥于章草体,颇为老辣。只有长期对古法(在书法体系里,只有魏晋以前的才算“古”)的临摹学习,包括真迹与佳拓,才能有这样的气息。笔者曾见过一种上世纪60年代的国家一级文物碑帖出版物,如今已经被炒到高价,其中有一册辽宁博物馆馆藏《曹娥诔辞卷》墨迹,题签就是康生,这几个字第一眼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,因为和这件文物本身相映成趣,或许他真的直接临摹过这件墨迹。

  辽宁博物馆跨年大展“山高水长——唐宋八大家主题文物展”吸引了很多海内外真粉在疫情期间依然打了“飞的”往沈阳一观,说明此次展品的重磅程度。除了人人皆知的流量担当宋徽宗《瑞鹤图》外,《曹娥诔辞卷》墨迹也赫然在列,可能因为它看起来颜色较暗,所以很容易被忽略,但是它的美学价值并不亚于《瑞鹤图》。

  辽博藏《曹娥诔辞卷》的画心 东晋 佚名 绢本 纵32.5厘米 横54.3厘米

赵孟頫跋

  众所周知,辽博之所以有那么多晋唐的真迹,与当年溥仪的春秋大梦有关,不用赘述,能被带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国宝。《曹娥诔辞卷》有很多刻本,其中不乏妙品,例如上海博物馆收藏的《越州石氏本》,但是只要把墨迹和这些刻本放在一起,就会非常有力地说明,学习墨迹对于书法的重要性,以及初学者学碑刻若无明师指点,一定会走进死胡同的原因——所为天壤之别就是如此了。

  此件墨迹写得风流袅娜,刚劲灵动,点画精到,摇曳多姿,且呈现出中国书法从隶书到楷书过渡,已经趋于成熟的典型风貌,一派古雅的气息。鉴定界普遍认为这件书法很有可能就是东晋高手所为,日本的一些鉴定家甚至认为这就是王羲之真迹。其实是不是王羲之真迹已经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通过这件宝物,我们得以看见古人自然又美妙的用笔方法,能够一窥所谓“魏晋风度”的真正面目。

  但有个问题被忽略了,那就是视其为书法珍宝的同时,它的文字内容反而不太被人关注。

  “二十四孝”中,曹娥投江的故事我们并不陌生,属于大众接受度较高的一个,它没有“郭巨埋儿”那样恐怖,也没有“老莱娱亲”那么做作。孝道本身没有问题,它是基本的人性,问题在于它常被利用于施行某种伪善。生在东汉时期的曹娥,她的父亲曹盱是上虞县的一名“巫祝”,经常需要在水上做法事,某日失足落水。十四岁的曹娥沿江寻父七日不得,遂投水而死,五日后,据说她抱着父亲的尸首一起浮到江面。这件事情引起轰动,这个事情对于儒家社会来说是要“抓典型”的,最常见的表彰方式就是树碑立传,故而有此碑文。

  但是这段叙事中可能有个问题我们并没有注意,那就是尽管曹娥有巨大的亲情的悲痛(所以她沿江搜寻了七天),她的投江很可能另有原因。曹盱作为一个“巫”,他的社会地位是很低的,经济状况可想而知,作为巫祝之女,一旦失去了父亲,曹娥也就失去了依靠,生活来源都是个问题,很可能落入一个极为悲惨的境地,她的自杀恐怕出于绝望的因素更多一些。至于是否“抱父尸出”就不得而知了。或许她的个性颇有安提戈涅之风,采取这种极端方式安葬自己的父亲?这件事情在文人看来有大书可书之处,可是作为普通人,更多是对其命运不幸的同情。或许可以这样想,这件作品就像塞纳河少女的死亡面模那样,是一个不幸溺水而亡的少女的“纪念碑”。

  那么,这件作品与“唐宋八大家”又有何干呢?其实这又是一个不容易被觉察到的信息。

  那就是题款。

  古人在得到宝物后,常常会踩一脚留下自己的印记,写下自己的“观后感”,通常也暗示着对自己文字和书法的高度自信。登峰造极的是乾隆皇帝,索性直接在画心上写来写去。但乾隆皇帝没有在这件宝物上留下签名,除了可能是他疑心伪作或单纯的“不喜欢”之外,还因为这件宝物周围已经写满了题签,他“无从下手”。通常来说,唐朝以后,人们才逐渐形成在卷后题跋落款的习惯,这也是中国卷轴的一大看点。而像《曹娥诔辞卷》这种在作品四周,甚至插在中间写得密密麻麻,倒是唐朝的做派。

  最醒目的是眉端的观款。上书:“国子博士韩愈、赵玄遇、著作佐郎樊宗师、处士卢同观。元和四年五月二十日,退之题。”

《曹娥诔辞卷》上的韩愈题款

宋高宗赵构行楷书跋

  韩愈作为唐宋八大家之首,其书法却极为罕见。据启功先生考证,这几行字是真迹的可能性非常大。假如说笔迹会带有某种性格特点的话,韩愈的字和文章还真是表里如一。作为文章领袖,韩愈却鲜有墨宝的原因他自己说是不喜欢写字,但很有可能这与他的美学选择是一致的,唐朝书风流行“美女插花”一般的褚遂良体,我们也可以推想韩愈一定对于洛可可式,甚至巴洛克式风格有强烈的反对。

  韩愈的题字左侧, 还有一行观款,题名“柳宗直”。他就是唐宋八大家第二位大人物柳宗元的弟弟。同样,我们也难得一见柳氏兄弟的墨迹。

  在画心的左侧,有三个醒目的签名:唐怀充、徐僧权、满骞。这三人是南朝梁武帝(就是那个“南朝四百八十寺”的梁武帝)内府的收藏家,他们的名字也常见于王羲之摹本之上。

  而在卷后的题跋中,各种大人物都“吹爆”了这件精品。其中最令人惊艳的是宋高宗赵构的几行小楷:“……虽不知为谁氏书,然纤劲清丽,非晋人不能至此。其间草字一行,则浮图怀素题识也。自古高才绝艺而隐没无闻于世者多矣,岂独书耶?”看似信手拈来,但写得极为娴雅、放松,堪称难得的小楷极品。

  还有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的题跋,他不仅称其为“正书(即楷书)第一”,认为学书法的人必须得有一件这个作品的刻本,而且顺带“吹爆”了一下自己的先人宋高宗,称这两件小楷摆在一起,夜里会美到自动闪闪发光——倒也算是一种“用爱发电”了。

  同时,《曹娥诔辞卷》还隐藏着一个古老的字谜。汉议郎蔡雍(通邕,即蔡文姬的父亲)为此碑题词曰:黄绢幼妇,外孙韲臼。这八个字隐藏着“绝妙好辞”四个字。黄绢即“色丝”,幼妇即“少女”,外孙即“女子”,韲臼即“受辛”。据说这是中国最早的字谜,上虞县也因此成了“谜语之乡”,这倒是非常有当代特色了。

责任编辑:王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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